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隐痛 第25节

    她又说:“应该能买不少烧饼吧?”

    简昆还看着她:“你想卖了啊?”

    “主要是没地儿放。”章玥说,“也不能都拆了装袋子里啊,那不等于你送了我两袋废品么。”

    “挺会啊你。”简昆笑了笑,过了几秒又说,“那行,卖了吧,反正送你了就是你的,你说了算。”

    俩人于是骑向废品站。

    路上简昆越想越不得劲,说:“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送你两袋儿废品呢。”

    章玥:“要是废品我就不收了。”

    简昆:“不是废品你收了吗?”

    章玥沉默一会儿:“你先停一下,我拍个照。”

    简昆于是停下,他拍了拍衣服,还抹了一下头发,站得挺直。

    章玥笑,指着车后座的“城堡”:“我拍这,不是拍你。”

    简昆往后座挪了两步:“拍我怎么了,我是它的发明人还不够和它合个照啊?”

    章玥于是把他一块儿拍进去:“虽然当废品卖了,但照片能一直存着,也算收了吧?”

    简昆嘴边噙了个笑: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
    章玥看了看屏幕上的少年,他脖子挺长,微昂着下巴,嘴角挂着淡淡的笑,几乎连头发丝都洋溢意气风发。

    第20章 爽歪歪

    卸完“城堡”后的自行车变得轻巧, 简昆驾着它就像驾了一张硬壳纸片,滑过之处皆生起轻飘的风。

    章玥骑在他旁边,一会儿前一会儿后。

    “比比谁先到?”简昆说。

    “不跟你比。”章玥利索地拒绝。

    “怕输呢?我让你十秒。”

    章玥淡定地看着前方:“三十秒。”

    “三十秒都半分钟了。”简昆说, “顶多二十秒。”

    “你数数。”章玥边说边加速冲了出去。

    简昆猝不及防, 看着她奋力拼搏的背影笑了一下,还挺机智。

    结果不到二十秒,甚至不到十秒, 只见一人骑着自行车从前方赶来。

    “简昆。”这人着急忙慌道,“可算找着你了, 你爸出事儿了,在仓库, 让你赶紧过去!”

    章玥捏了刹车, 转头看着他。

    他却没停, 不紧不慢踩着脚下的踏板:“让让啊, 我这刹车不好使。”

    那人急:“哎唷,你赶紧的吧, 怎么着也是你爸,他说要见你最后一面!”

    简昆很轻微地皱了下眉,往仓库的方向骑去了。

    章玥蹬着自行车跟在他后面。

    他以为简营是出了诸如严重摔跤、或者挨打之类的事儿, 万没想到他是被绑在树上的。

    简营穿着件后背已经磨损变薄的汗衫, 肩颈的料子显发旧的黄,他身子使劲往前绷着,双手齐腰被指头粗的麻绳返捆在树干上,嘴里往外骂着连篇的脏话。

    简昆出现时他努力扬了脖子,像条受困的虫子一样蠕动:“一群狗日的欺负老子没儿子!我儿这不是来了!简昆快来, 把你老子放下来, 看我不打死这群狗日的……”

    简昆站着没动。

    旁边的人解释:“前几天他在仓库卸螺丝, 大伙儿本来想抓他去派出所的,后来考虑到都是一个厂的,就没报警,打发他走了。”这人说着指指大树下的白色塑料壶,“今儿他又来了,往这些仪器上泼汽油,那可是汽油啊!东西烧了不打紧,连累附近的楼房也烧了可怎么办?我们拦他他就用钢筋条子抡人,见谁抡谁,跟发了疯的野狗似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他娘的才是野狗!野猪!野驴子!狗娘养的,放老子下来!”简营蓬头垢面的一张脸因为身体受制涨出恼人的红,“厂子都垮了,那些零件留着有屁用!你们一个两个不愁饭吃,我拿这些没人要的东西去换口饭吃怎么了?打发我走,那是打发吗!逼着老子下跪认错,老子一把火把你们全烧了都是轻的!都欺负我一个老汉,有球的本事!”

    刘熊宇个儿不高,壮实的身材和他不苟言笑的五官一样,散发出无声的威严。

    他站在几人中间,端详犯人一般看着简昆:“三号那晚我胖揍了刘岩一顿,因为我让他盯着仓库,但他跑出去玩儿去了,后来你爸就出现在这儿偷螺丝。我揍刘岩的时候他都和我交代了,那晚是你叫他出去玩儿的。”

    儿子前脚叫走“守门员”,老子后脚就“进了球场”,这事儿搁谁都怀疑父子俩是串通一气。

    简昆还没说话,身后的章玥先开口:“那晚我也在,我们一起去给许君莉过生日,路过仓库时偶然碰到刘岩才叫上他的,不信你问他。”

    “问他能证明什么。”刘熊宇用下巴指了指简昆,“他脑子里使坏能开口告诉你?”

    章玥一股热意冲上脑门,脸都烫了:“你这么恶意猜测别人,不也是脑子使坏?”

    刘熊宇被反将一军,怔了怔:“挺好一姑娘,和这种人一起,都混成什么样了。”

    简昆往右挪了两步,挡住章玥后冲刘熊宇道:“这事儿和我没关系,你们想怎么办怎么办。”

    却闻一声悲号,树上的简营痛哭起来:“……个死逼玩意儿……养你个□□崽子干什么……老子就该一泡尿淹死你……狼心狗肺的东西连亲生老子都不救……”

    简昆烦躁地转身。

    简营哭嚎着改口:“……我错了……我以后不敢了……儿子啊、儿子诶,你是我唯一的儿,我的命根子啊……救救你老子我吧……”

    简昆不为所动。

    他接着嚷嚷:“我泼汽油是脑子不开窍短了路……但卸螺丝是想去买红糖饼……儿啊,你还记得红糖饼吗……那会儿你还小,你妈刚走,我兜里就几块钱……买了俩红糖饼,我一个没吃,都给了你了……你老子我不是个好人,但你也不是喝风长大的,你不能没有良心啊……”

    背过身的简昆和章玥面对面,章玥清楚看到他那双时常洋溢着跋扈的眼睛像被黑暗侵蚀了光明。

    他站着没动,简营仍在哭啼。

    有心软的人劝:“要不这次就算了吧,让他写个保证书,再有下次,咱直接送他去派出所!”

    简营连连保证:“我写我写……我再也不干这蠢事了……我知道错了……求求你们放我下来。”

    刘熊宇叹了口气,示意大家解绑。

    简昆顿了两秒,转身沉默着往树下走去,章玥立即跟了过去。

    简营人瘦骨头重,又一直重心朝下,绳子松懈时树下的人没能扶稳他,他落地时跌撞着前倾,膝盖打滑半趴在地上,险些撞着章玥。

    简昆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。

    简营抬头,浑浊的眼睛正对上章玥的脸。

    他一口牙齿泛着焦黄,眉头的皱纹匿藏着极细的污垢,下巴的胡子也没剃干净,黑须中掺杂着银白。

    这不经意的一眼简营看的是章玥,内心波动的却是简昆。

    松绑后的简营态度还算好,被几个人押着趴在那个滚筒一样的大仪器上写了保证书,又畏畏缩缩道了歉,最后终于蹒跚着离开了仓库。

    二人回到旧宿舍的家,简营用响彻楼道的咳嗽清了清嗓子,从腰间摸出把布满油垢的钥匙:“你老子我还是有点用的,我把这门修了修。”

    屋内客厅里多了张皮沙发。

    “这也是我买的。”他走过去躺下,也不脱鞋,“都说老子赌,赌怎么了,赢来的钱不照样花,我看这厂里的人都不如我,谁家能买这样的沙发?”

    他说着翻身,半张脸都蹭着沙发,又蹬掉鞋子,露出袜子上的破洞。

    简昆看了他一眼:“洗洗去。”

    “洗什么洗,洗完了该脏还得脏。”他抬高脑袋枕在扶手上,又咳浓痰一般清了清嗓子,“你小子也不是什么讲究人,怎么突然讲究起来了。”说着一笑,“我知道,和那女孩儿有关吧?刚才在仓库我就看出来了,不扶老子扶女人,就这点儿出息!扶就扶吧,不下贱点儿怎么把女人骗到手,就可惜她老子是个残废,但人家有店,小兔崽子可以啊!还挺为你老子着想,这以后买东西就不用给钱了。”

    简昆黑着一张脸:“闭嘴。”

    简营屈了一条腿的膝盖,另一条腿搭上去,两腿叠得老高:“兔崽子,夸你两句就上天了,叫谁闭嘴呢!”

    “你。”简昆说,“我警告你,买东西必须付钱。”

    “少你妈一套套的!认识俩字儿就把自己当个球样儿,跟你妈一样,要我说你也别念什么书了,早点儿出来打工挣钱,等你出来你就知道,这社会,有便宜不占是傻蛋!”

    简昆一脚踹上沙发,那结实的木头“砰”的一响,深色的沙发皮上立时一个脚印。

    “干什么?”简营从沙发上坐起来,有些忌惮地瞧着他。

    “给钱才能买东西,你记住!”他伸出指头指着他,仿佛拿了一把刀对准他。

    简营已经打不过他了:“记住了记住了……□□崽子较的什么劲……”

    简昆不耐再听他满嘴胡言,看了一眼依旧家徒四壁的房子,又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关于他和他爸极有可能是里应外合的小偷家族一事儿,四中的同学在原本对他害怕的基础上新添了一层憎恶。

    下午放学那会儿,他拿着喝光了的矿泉水瓶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空荡荡的课桌。他的座椅依然和课桌隔出宽敞的空间,足够他将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。他就那么坐着,没人敢靠近,也没人敢和他说话。

    有俩大胆的靠墙边窃窃私语,刘岩拍桌子叫喊:“你妈你俩是不是想打架!”

    俩人立即不说了,其中一个冲刘岩道:“你冲我们嚷嚷什么啊,这事儿不是你爸亲口说的么。”

    “我爸没说!他只是怀疑……他后来也不怀疑了……总之这事儿不是真的,这事儿要是真的昆儿还能在这儿坐着?”

    简昆“咚”地敲完最后一下,就手把瓶子抛了个半空旋转,伸手接住的同时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刘岩:“干嘛去啊?”

    他说:“不在这儿坐着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刘岩搂了书包跟在他后面,“踢球去?”

    “不踢。”

    “那打球去?”

    “不打。”

    他还抛着瓶子玩儿,一直走进了一班教室。

    刘岩也跟进去,并且把后排正收拾书包的那位同学迅速撵走,往人那椅子上坐了下去。

    简昆:“放学不回家,不怕你爸打死你。”

    “上自习呢,打不着我。”他把书包丢地上,趴在桌上开始睡觉,“走的时候叫我一声儿啊。”

    薛恒看了他一眼:“啧,跟带了个拖油瓶似的。”

    简昆冲着刘岩:“叫爸爸。”

    刘岩很自然地把脖子扭向窗外,继续睡。